《诗经》看商周时期的农田耕种过程与管理方法
摘要:《诗经》中的农业诗记叙了商周时期农耕生产的一整套耕种过程和管理方法,先民通过相土、开荒、整地、选种、播种、保苗、除草、灌溉、除虫、施肥、收割、晾晒、入仓等一系列活动,于平原绣野中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创造着人类的历史。《诗经》以诗歌的形式形象地展示了商周时期详实的农耕生产情况,为我们了解古代农业生产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关键词:诗经;商周时期;耕种过程;管理方法
《诗经》中许多篇章描绘了先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劳动场景,我们几乎可以从中看到商周时期农耕生产的一整套耕种过程和管理方法,大致有相土、开荒、整地、选种、播种、保苗、除草、灌溉、除虫、施肥、收割、晾晒、人仓等一系列活动。
选择好适宜耕作之地是进行农耕生产的首要工作,先民运用长期积累的经验选择能为自己提供生活资料的最佳土地,后稷被认为是相土的专家:“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大雅·生民》)周人的另一先祖公刘率领周民自邰远徙,通过仔细观察,慎重考虑,终于选定了既富庶又繁荣的豳作为定居之地:“笃公刘,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顺遁宣,而无永叹。”(《大雅·公刘》)公刘认为此地宜于农业耕作,大家能够在此获取衣食之源,然后民将安今之居而无长叹。《鄘风·定之方中》说到卫文公徙迁复国,发展农业生产时也是首先做了一番相土工作:“开彼虚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京,降观于桑。”朱熹意为:“观之以查其土宜也。”卫文公又通过占卜验证了他相中的确实是一个适合耕种植桑的好地方:“卜之其吉,终然见藏。”
《小雅·楚茨》告诉我们在已经选好的耕作之处,要先除掉丛生的蒺藜,把土地开垦出来:“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周颂·载芟》也是先叙述的除去杂草砍伐树木的垦荒:“载芟载柞,其耕泽泽”。毛传:“除草日芟,除木日柞。”有时还需要放火烧荒:“瑟彼柞械,民所燎矣。”(《大雅·早麓》)为了保证播种的顺利进行,还要做一系列的准备工作,要划定田界,“乃疆乃理”(《大雅·绵》)、“我疆我理”(《小雅·信南山》)、“于疆于理”(《大雅·江汉》);要平整土地,“彻田为粮”(《大雅·公刘》)、“彻申伯土田”、“彻申伯土疆”(《大雅·菘高》);要开沟挖渠,“乃宣乃亩”(《大雅·绵》)。
商周时期先民对整地工作相当重视,从甲骨文中“田”字的形状可以看出当时田间已经整治得很规范,沟渠纵横,以防暴雨洪水冲毁农田。《诗经》中常见“亩”字,如:“傲载南亩”(《小雅-大田》)、“乃宣乃亩”(《大雅·绵》)、“横从其亩”(《齐风·南山》)等等,亩就是垄,在田中翻土起垄,并且根据地形和水流走向,将垄修成南北向(南亩)或东西向(“南东其亩”的东亩),这可谓垄作的萌芽。春秋战国时期对整地已明确要求做到深耕和熟耰,《庄子·则阳》:“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终年餍飧。”《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即要求深耕之后将土块打得很细,这样可以减少蒸发,保持土中水分,以达到抗旱、保墒、增产的目的。深耕的程度要求做到“其深殖之度,阴土必得。”然后方可“大草不生,又无螟蜮,今兹美禾,来兹美麦。”在整地技术方面,西周时期已经出现的垄作萌芽这时已形成为一种较为完备的耕作法——甽刚亩法。甽亩法在战国时期已比较流行,“甽亩”已成了农耕的代名词,如“甽亩之中”、“甽亩之勤”、“甽亩之人”。甽就是沟,亩就是垄,据《吕氏春秋·辩土》要求“亩欲广以平,甽欲小以深,下得阴,上得阳,然后咸生。”其规格为:“以六尺之耜,所以成亩也,其鎛八寸,所以成酬也。耨柄尺,此其度也,其耨六寸,所以间稼也。”一般是在高早的田里将庄稼种在沟里,在低湿的田里将庄稼种在垄上。实行垄作,可以加深耕土层,提高地温,便于条播,增强通风透光,利于中耕除草,提高抗旱防涝能力,从而达到增产的目的。但开沟起垄劳动强度大,原有的手工农具较难适应这一客观要求,于是起用牛耕开垄,《国语·晋语九》:“宗庙之牲,为畎亩之勤。”指的就是当年在宗庙作为祭祀品的牛,现在用来拉犁开畎(即甽)作亩(即起垄)。可见,战国时期牛耕的推广和垄作技术的推行是有密切关系的。
经过以上的努力,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将会是:“昀昀原隰”、“疆埸翼翼”(《小雅·信南山》)接下来待选好种子“既种既戒”(《小雅·大田》)则可以“播厥百谷”了。播种要及时,《吕氏春秋·审时》指出:“得时之稼兴,失时之稼约。”“得时之稼,其臭香,其味甘,其气章。”《大雅·生民》:“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蔸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后稷在经营庄稼时,注意选择光亮美好、肥大饱满的种子,这样的良种方能保障禾谷的子实长的坚实美好。原始农业的播种技术比较简单,只有穴播和撒播两种,穴播一般是先用于块根、块茎植物,后来才用于播种谷物。撒播则用于播种粮食作物。商周时期的播种方法还是以撒播为主,《大雅·生民》中有:“禾役穟穟”,毛传:“役,列也。”描述的是行列整齐的禾苗,由此可推测,当时可能出现了条播技术的萌芽。春秋战国时期,由于垄作盛行而推行条播。条播的庄稼纵横成行,利于田间通风,可达到等距全苗的目的。
等禾苗长出后,随之而生的野草往往妨碍庄稼的生长,于是进入中耕除草保苗阶段,中耕除草通过对作物株行间进行松土、灭草、壅根等生产活动改善其生产环境,促进禾苗顺理利成长。《大雅·生民》:“菇厥丰草”说的就是除掉野草,保护禾苗,《小雅·甫田》:“今适南亩,或耘或耔。”耘是除草,耔指用土培苗,是保苗的一种方法,《周颂·良耜》:“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只有把苗间杂生的荼蓼薅除,才能保证黍稷的繁茂。西周时期,先民已经认识到除草培土对作物生长的促进作用。当时田间的杂草主要是莠和稂,《齐风·甫田》:“维莠骄骄”、“维莠桀桀”,《小雅·大田》:“不稂不莠”。莠是象粟苗的狗尾草,稂是象黍苗的狼尾草,都是旱田农业中似苗实草的伴生杂草。中耕除草战国时期称为耨,由于垄作技术和条播方法的推行,中耕除草成为生产中的一个重要环节,要求做到:“五更五耨,必审以尽。”间苗也是中耕的一项内容,这项工作要求留下大的,除掉小的。种在肥地上的不要让庄稼过于茂盛,种在瘦地上的,不要让庄稼挤在一起。
先民不仅懂得精耕熟耘等精耕细作,而且注意庄稼的灌溉、施肥和除虫。当降水分布与作物生长季节失调,就会产生人工灌溉和排水的需要,这时需借助修建水利设施调节和改善农田水分状况,以满足作物生长的需要。近年来草鞋山和城头山等地古稻田遗址的发现说明早在六千多年前,我国南方稻作业中就已出现了原始灌溉技术,并有了一定规模的灌溉设施。商周时期的灌排系统主要是在农田之间挖掘很多沟渠,称之为沟洫,相传大禹治水时已发明了沟洫。农田沟洫发展至周代已比较系统和完善,《周礼·冬官·匠人》:“匠人为沟洫,耜广五寸,二耜为耦。一耦之伐,广尺深尺谓之甽,田首倍之,广二尺深二尺谓之遂。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方十里为成,成间广八尺深八尺谓之洫。方百里为同,同间广二寻深二仞为之浍专达于川,各载其名。”《周礼·地官-遂人》:“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周礼·地官·稻人》:“稻人掌稼下地;以潴(陂泽)畜水,以防(堤岸)止水,以沟(干渠)荡水,以遂(支渠)均水,以列(田埂)舍水,以浍(排水沟)写水。”从以上描述可看出,按功用和所控制的灌溉面积大小的不同,当时把沟洫大致分为浍、洫、沟、遂、甽、列各级,分别起着向农田引水、输水、配水、灌水以及从农田向外排水的作用,形成有灌有排的农田水利体制。《诗经》中经常提到泉水,《大雅·公刘》:“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小雅·黍苗》:“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公刘率周人定居豳和召伯(召穆公)经营谢邑时都特别注重泉水的有无,陈文华先生认为这说明当时已经利用泉水灌溉。《小雅·白华》:“滤池北流,浸彼稻田。”淲池在西安西南,是滮水之源,北流经镐京人渭水,其水被人们利用来灌溉稻田。《小雅·信南山》:“昀昀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春秋战国时期是我国古代农田水利大发展时期,灌溉已被视为农业生产的当务之急,《荀子·王制》明确提出农业生产的首要任务就是:“修堤梁(修理堤堰),通沟浍(开挖水渠),行水潦(疏通水道),安水臧(蓄贮水流)。”当时还修建了一批直接用于农业生产的灌溉工程,著名的有安徽寿县的芍陂、河北邺县的西门豹渠、四川灌县的都江堰和陕西关中的郑国渠等。这些水利工程以及上述水田沟洫设施主要是利用地表水流来灌溉农田。对于地下水的利用则是靠井灌,井灌主要是用于园圃中灌溉蔬菜,原来是人工用瓶罐从井中取水,后来发明提水机械桔槔。《庄子·天地》载:“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捐捐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功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庄子·天运》也有记载:“子独不见夫桔槔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在平整后的土地上添挖沟渠,经过灌溉的土地水量更加充足,土质潮湿松软,更利于百谷的茁壮生长。
先民还根据作物的生长情况追施肥料以满足作物对营养的不断需求。“荼蓼朽止,黍稷茂止。”(《周颂·良耜》)则是把薅除的荼蓼等杂草沤烂在田间作为绿肥,使庄稼长得茂盛。此外,扫除废弃的杂物,用火烧、土化等方法制成的堆肥也是当时常用的肥料。《礼记·月令》讲到夏季多雨,除草以沤腐、烧灰、浸泡水中藉以杀草,从而“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疆。”用火烧和水沤两种办法消灭田间杂草可以肥田。同时还可以起到改良土壤环境的作用。施肥作为农耕生产中很重要的一项工作而被特别重视,《韩非子懈老》:“积力于田畴,必且粪灌。”《荀子·富国》:“田肥以易,则出实百倍。”“刺草殖谷,多粪肥田,是农夫众庶之事也。”
除虫是耕种管理的重要环节,《诗经》中多次提到破坏农作物生长的害虫,《大雅·瞻印》:“蟊贼蟊疾,靡有夷届。”《大雅·桑柔》:“降此蟊贼,稼穑卒瘁。”在《小雅·大田》中可以见到人们防治虫害:“去其螟媵,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螟食苗心,媵蛀苗叶,蟊害苗根,贼坏苗节,先民在长期的耕作实践中,通过细致的观察,充分认识了诸多害虫对庄稼的'危害,于这些害虫必须及时清除,以免幼苗受损,影响收成。人们利用昆虫的趋光性特点,采用火光来诱杀害虫,令其自投火中。自取灭亡。
随着生产技术和生产工具的不断改进,商周时期已经脱离了原始农业那种不耘不灌,任之于天的状态。同时,由于人口的增加,对耕地的需求日益迫切,因此对土地的利用不再是荒十年八年,等到草木茂盛再重新开荒播种,而只要休闲两三年之后就可以继续耕种,从而提高了土地利用率。西周的耕作制度是种植一年休耕两年的休闲制,土地利用率已达三分之一,比起原始农业的抛荒制大大提高了。《周礼·地官·大司徒》记载中有不易之地、一易之地和再易之地,这就是为了合理的保持土地的肥力。根据田地整治程度确定休耕轮作制度。所谓不易之田就是无需休耕的上等好田,一易之田即耕作一年休耕一年的一般田地,再易之田即耕作一年休耕两年的生荒田。《诗经》中有—套专门的术语言称不同生熟程度的田地,《小雅·采芑》:“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蓄亩。”《周颂·臣工》:“亦又何求,如何新畲。”《尔雅·释地》解释为:“田一岁日蕾,二岁日新田,三岁日畲。”即初垦的生荒田称为“菑”或“菑亩”,耕作了两年的是“新田”。三年以上的熟田就称作“畲”。这种由荒地逐步整治成为熟田是耕作技术进步的表现。到春秋战国时期,由于“深耕易耨”、“多粪肥田”等耕作技术的出现和推广,农田水利工程的兴修,使地力得到恢复和提高,有一部分较好的土地就不需要休闲几年再种植,而是每年都可以种植,这种土地利用制度叫连年种植制,这一部分土地的利用率是百分之百,比休闲制提高了两倍,这在我国耕作制度上是个巨大的进步,从此以后,我国就走上了连年种植制的道路。有的地方由于人口密集,土壤肥沃,加之善于耕作,精心管理,则可“四种而五获”,甚至“岁而再获”。
经过诸般劳作,人们期盼的丰收如期而至“丰年多黍多稌”(《周颂·丰年》),忙碌而喜悦成了收获季节的主旋律:“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糜芑,是任是负。”(《大雅·生民》)“载获济济,有实其积。”(《周颂·载芟》)“获之挃挃,积之栗栗。”(《周颂·良耜》)我们的先民是勤劳的,又是非常善良的,“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小雅·大田》)收割后遗漏的麦穗不再去拾取了,就留给那孤苦无助的寡妇吧,也许会稍助其生计。《诗经》形象地描绘了收获之丰,《小雅·甫田》:“曾孙之稼,如茨如梁。”《周颂·良耜》言所获黍稷:“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九月筑场圃”(《豳风·七月》)早早准备好晒谷场,等庄稼收割完毕运至此打场晾晒。人们期待着丰收,为丰收后的仓储作充分的准备:“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小雅·甫田》)“乃积乃仓”(《大雅·挃公刘》)。待收粮入仓,一年的生活有了物质上的保障。
《诗经》以诗歌的形式形象地展示了商周时期详实的农耕生产情况,为我们了解古代农业生产提供了丰富的资料。我们的先民就如此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地在继承与创新中于平原绣野上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创造着人类的历史。